从“圈内通信”到城市邮政

　　图1 欧洲中世纪的寺院邮务，经营到16世纪中叶

　　说到工业革命前的传统邮政，官办官享的官邮之外，就是早期市场经济条件下商办商享的私邮。对于二者的共性，德国哲学家，交往理论的集大成者哈贝马斯(J. Habermas，1929—)总结道：“商人只满足于一种将信息局限于圈内人的系统，市镇和宫廷官府要的是一种只服务于行政需要的系统，两者都无意于公共信息。”相对于公共邮政，官邮与早期私邮皆属“圈内通信”。作为圈内通信的官邮自不必奢言，无非西人所称“Royal Posts”(皇家邮务)，中国古人所言“置邮传命”;而商人自组邮递，初念灵通消息，以利合伙人与自己的投机行为。因而，以商机为本性的私邮原本限于一个个很小的商圈，由于目标是尽早获取情报，损人利已的排他性与生俱来，常有一个商圈的通信机构将圈外人的信件故意延搁，竟至经年累月。

　　但相较官邮，与货币结盟的私邮又潜伏着极大的现代性，在欧洲分权式的政治秩序中成了公共邮政的前驱者。与中国历经分裂、战乱(南北朝)后又重回大一统(唐宋)不同，欧洲没有重返中央集权的帝国统治，这就为公共邮政的诞生创造了历史前提。在欧洲中世纪四分五裂的政治版图中，独立于国家之外的自主性社团纷纷建立自己的“圈内通信”，随后就是在金钱的驱使下对公众开放。

　　图2 邮政号

　　在中世纪早期的荒芜中，多亏了教会的滋养，城市重新成为地区生活的中心，修道院则成了城市网的中继场所，成了所有长距离信息交换的枢纽。教会领袖通过信函组织过于分散的教会分支，继承了罗马帝国的两项伟大遗产——写信和交通。意大利的卡西诺山(Monte Cassino)修道院成为遍布意大利、法国、德国、英国、西班牙数百所修道院的母院。新老寺院间的联系，使僧侣致力改善交通，修建通过隘口的道路。一个像样的寺院，就是一处信息密集交换的中继枢纽。因为众多寺院的存在，信息得以长距离传播，使神职人员和广大信众间存在着远胜于纯粹乡村社会的信息流，寺院邮务(Monastic Posts)构成了欧洲中世纪的重大通信机制。寺院信使利用了充当巡守人(scararii)的村民，他们依然保持了罗马信使的步行速度，甚至在利用完好留存下来的罗马大道时能达到每天60公里。来自罗马的消息可以在不到5周的时间内送达英国的坎特伯雷大教堂。

　　图3 欧洲城市信使

　　12—13世纪，随着求学旅行的兴盛，大学的邮递组织也开始出现。准时、可靠的大学信使奔走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亚、萨勒诺(Salerno)和那不勒斯大学之间。据说，14世纪的学校通信量是13世纪的3倍。大学的前身是教会学校，11世纪初，法国和北意大利的教区就开始组建学校，吸引了欧洲各地的学生。统治者或尊重知识，或粉饰门面，使大学生享有旅行的特权，法国国王向各地官员和他的附庸们一再重申，要他们不得妨碍各国前来巴黎求学者的旅行，这就鼓舞了游学并提升了游学者的通信服务。由于统治者的宽容，大学邮政被允许递送校外公众的信件，甚至用所得收入用于支付教学人员的薪金。巴黎大学的公共邮政一直营业到18世纪。

　　然而，公共邮政真正的助产婆却是自治的工商业城市。这样的城市和城中的市民社会是欧洲的特产，公元8世纪威尼斯摆脱东罗马帝国开其端倪，到1143年，威尼斯自治市终告成立，史称威尼斯城市共和国。12世纪，威尼斯创办公共邮政，但服务对象仅仅限于拥有土地与商业资本的上层市民。

　　中世纪几乎所有的德国富商都会把他们的子弟送到意大利去接受教育，而威尼斯是许多德国南部商人子弟们的学习之地。很快，威尼斯的邮政系统就成为德国人效仿的目标，但德国的城市财政远不及威尼斯，市政府就想出了另外的办法。那时如果谁要想在德国的哪个城市里开个肉铺，市政当局有一项附加条件，肉铺老板得备有一匹马，承担起载运市民邮件的任务。肉店老板为了采购本来就要在城内和四郊有规律地奔走，为了让其承担这项无偿的服务，城市政府往往会减免其税费。肉铺老板的信差每次都吹起一只弯曲的号角通知市民前来领取信件。这只号角至今仍是欧洲许多国家的邮政徽志。

　　在单一权力瘫痪之际，更多的城市从主教、领主手中赢得了完全的自治，与教士、贵族分庭抗礼。城市在四面敌对的孤岛状态中，将市民紧密地组织起来，结成市民阶级，并由市议会为市民提供公共服务。14世纪起，城市邮政在西欧大行其道，在莱比锡、斯特拉斯堡等城市自治体，由行会把持的市议会负责组织的城市邮政享有盛誉。城市邮政不为王侯和骑士传递信件，只为城市特别法所承认的城市公民服务。市议会指定的邮政长官有权收取规定的邮资和另行征收附加费，以作为他和信差们的工资。法定纳费，而非私下收买官家邮差以托带邮件，标志着公共邮政的诞生，是邮政现代性挣脱了传统性束缚的标志，也意味着邮政的进化突破了古代的范畴。

　　阿姆斯特丹在16世纪就有了城市信使，商会的信使也加入了这一行列。在市政府的控制下，这一公共服务系统发展十分迅速，导致了规模巨大的城市邮政。至1621年，该城与20多个商业城市建立了牢固的邮路，如洛内和汉堡。每条邮路都有一个专门的邮局，阿姆斯特丹有四个出名的邮局：安特卫普、汉堡、科隆和国内邮局。安特卫普邮局负责比利时、法国、英国方向的邮路，海牙至巴黎的信件可在四日内到达，寄往英国的信件要在鹿特丹中转，海路邮递还连接着西班牙和葡萄牙;汉堡邮局和科隆邮局分别负责前往斯堪的那维亚半岛和莱茵河沿岸各国的邮路。发达的城市邮政使阿姆斯特丹成为欧洲的商业信息中心，这个城市邮政体系一直维持到1752年被荷兰国家邮政接管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