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建邦:850年前的一次雅集
安簃的梅姐要搞一个雅集,拉上我打头。说是雅集,其实是邀约三五知己喝茶闲聊。此次主题说是围绕“收藏与清玩”,估计是黄大内给我出的难题。收藏与清玩,这两个题目都太大,尤其在当下,更不好说。收藏两字,不客气地说,如今被社会上一帮人玩坏了,玩庸俗了。私下里,大家把“收藏家”和“书法家”的名号放在一起损,已经成为骂人的话了。不信你翻翻微信朋友圈,但凡说你是“收藏家”,你全家都是“收藏家”什么的,那估计是你得罪什么人了。
其实收藏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行为,小孩子爱玩具,见一个买一个,非常自然。大人也是如此,一个道理。在我看来收藏起源于人类自私的占有意识,所以不分男女老幼,贫富贵贱,人人都有这样的本能和潜质。这么说来,收藏这件事情,其实和有没有钱的关系最小,和会不会收藏、会不会玩的关系最大。
这就说到了清玩,顾名思义,清玩的意思是清清淡淡、清清白白地玩收藏,总之要玩得云淡风轻,潇潇洒洒,至少看上去春梦了无痕,风雅文艺。其实真正的收藏故事都是很文艺的,没有那么多铜臭味。钱是王八蛋,是为这份文艺服务的。搞收藏当然要有钱,而且越多越好,最好富可敌国。但是,钱在整个收藏行为中不是第一位的,它不起决定因素。决定收藏品质好坏的第一要素是藏家的眼界,考量的是他的眼力和境界。那些有钱的老板砸几个亿,甚至几十亿,结果收到一批垃圾的绝非个别。相反,没有钱或者只有不多的钱,你只要有足够的文化素养,有足够的眼界,同样可以玩得风生水起,玩得比有钱人还像模像样,还丰富多彩。甚至中间的故事为人津津乐道,传为佳话,这就是清玩的魅力所在。
台湾有个著名的收藏团体,叫“清玩雅集”,会员都是有名的企业家,这些大老板标榜“清玩”,实际也代表了他们的理想。尽管他们的许多藏品其实都是私底下竞相斗侈,花大价钱买来的,但至少说明,他们也明白,“清玩”才是最高境界。
正好此次安簃在办金石拓片展览,再现古代碑刻的无穷魅力。那天我随手带了一张陆游的拓片过去,与同好分享。这是今年春天,与喻之、邨老等好友赴镇江焦山访碑,拜谒《瘗鹤铭》等石刻时的偶然所得。说起来也是一次踏青访古的别样雅集,焦山碑刻博物馆的丁超馆长热情接待了我们。我们边走边看,丁先生如数家珍,山上每一块石刻题名他都亲自模拓过。陆游的这个题记就刻在摩崖的入口不远。石高106厘米,宽198厘米,楷书字大盈拳,写得亢爽有力,与其平常瘦劲秀颖的行书判然有别。题记拓下来正好一大张六尺整纸,其文如下:
“陆务观、何德器、张玉仲、韩无咎,隆兴(公元1164年)甲申闰月廿九日,踏雪观《瘗鹤铭》,置酒上方,烽火未息,望风樯战舰在烟霭间,慨然尽醉。薄晚泛舟,自甘露寺以归。明年二月壬午,圜禅师刻之石,务观书。”
寥寥七十余字,文字俱佳,意蕴无穷。公元1164年,距今850多年了。那年陆游正好四十岁,当年二月被派镇江府任通判。冬天闰十一月好友韩元吉(字无咎)前来省亲,两人别已逾年,相见甚欢。于是陆约上三五知己冒雪来到焦山,拜观《瘗鹤铭》等名迹。镇江当时接近宋金交战的前沿,“烽火未息”。陆游等人踏雪访古,登高置酒,并远眺风樯战舰游弋于长江之上,烟霭之间。此情此景,能不“慨然尽醉”?今天我遥想想也是醉了。不但如此,大家仍不尽兴,还要“薄晚泛舟,自甘露寺以归”,这样的玩兴自是不浅。真是爱国不忘风雅,风雅不忘爱国。有宋一代的文艺精神,可见一斑,就是了得。
也许这就是雅集的旨趣,当然也是清玩的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