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礼玉 六瑞之璋 ——周代虢国墓地出土玉璋初探

玉璋在中国古代是一种极为重要的礼器，也是传统的六瑞礼玉(即璧、琮、圭、璋、琥和璜)之一。玉璋最早见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山东龙山文化中，盛行于夏、商和西周，春秋以后趋于少见。从考古发掘资料看，玉璋的分布地区十分广阔，在我国的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湖南、湖北、广东、福建、香港、等地均有发现。

何为玉璋?

《周礼注疏》中解释为“半圭为璋”。《说文》也认为“剡上为圭，半圭为璋”。后来的《隶续》、《六玉图》、《古玉图考》等文献也都认为璋是一种扁平长方器物，顶端作斜锐角形，形状似半边圭。如在河南三门峡周代虢国墓地虢季墓(M2001)内棺盖板上出土有两件青玉璋，其中一件为青褐色(图1)，长15.8厘米，宽1.8-1.9厘米，厚0.45厘米，上端为斜边，下端基本平齐，正面略窄于背面;另一件为浅豆青色(图2)，长31.3厘米，援本宽3.5厘米，厚0.6-0.8厘米，锋呈等腰三角形，锋与援厚而无刃，援中部有一个圆穿，在援部与锋部相接处的侧边上各有二个相对称的竹节状豁口，内部较短，且内底端磨出薄刃。另在同一墓地虢仲墓(M2009)的外棺盖板上也出土一件青玉璋(图3)，长11.9厘米，上端宽0.5厘米，下端宽2.4厘米，厚0.3厘米。此玉璋呈豆青色，体作扁平长条形，上端一侧为斜弧边，端部磨出双面薄刃，下端平齐且有薄刃。这三件玉璋从形状上看象“半圭”，且与山西曲沃–北赵晋侯墓地中出土的同类玉璋相似，基本符合文献中所言的“半圭为璋”的说法。然而令人深感疑惑的是，从新石器时代到西周时期，所有出土的玉璋外形并不都是象“半圭”。如首次发现于山东历城县龙山镇的龙山文化玉璋(图4)，双叉尖下弧刃，长身，有阑，柄底略微斜杀;再如发现于四川广汉三星堆商代早期遗址一号祭祀坑的黄玉璋，与山东龙山文化玉璋形制极其相似;此外，周代虢国墓地出土的其它玉璋形制不一，也与“半圭为璋”的说法不符。因此，我们认为所谓“半圭为璋”的说法是不完全正确的。

种类和用途

据《周礼》中记载有赤璋、大璋、中璋，边璋、牙璋等五种，常用于祭祀、婚聘、殓葬等场合。根据三门峡虢国墓地考古发掘出土时玉璋的具体情况，再结合文献的记载，可证不同形制的玉璋在西周时期又有着不同的用途。

玉璋作为西周时期的重要礼器之一，是当时周天子祭祀的祭器。古人视万物为神灵，对它们必敬之，祭祀是对神灵敬之的主要表现之一。其中用玉做的器物去祭祀，则是诸祭物中的最高级别的用品。《周礼·春官·大宗伯》记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赤璋礼南方……”。赤即朱，南方热，象征火，红色。《说文》曰：“赤，南方色也”。璋是玉制六种祭器(琮、璧、圭、璋、璜、琥)中的一种，分别被用作祭祀天地和东西南北六个方位之神中的南方神。但是，从考古发掘出土的玉器情况看，古代玉材的颜色主要有青色、白色、黄色和墨黑色，并没有赤玉。怎么办呢?古人为了到达祭祀南方的目的，只有在玉上涂朱砂或赤铁矿。所谓的“赤璋”也就是涂上朱砂或赤铁矿的玉璋，这也是至今在考古发掘中未见赤色玉璋的原因。

大璋、中璋、边璋是西周时期天子巡守时所用的祭器。《周礼·考工记·玉人》有“大璋、中璋九寸，射四寸，厚寸”和“边璋七寸” 记载。关于璋作天子巡守时的使用情况，郑玄注称，天子巡守于大山川，用大璋;于中山川，用中璋;于小山川，用边璋。另外，天子所祭的如果是山，礼毕就将玉璋埋在地下;如果是川，礼毕则将玉璋投到河中。如在虢国墓地虢仲墓(M2009)内棺盖板上出土的一件玉璋(图5)，通长33.3厘米，器身最宽处14.9厘米，柄部长1.3～4.4厘米，宽11.6厘米，厚0.7厘米。其形状类似古代的石铲，很可能是由古代的农具演化而来。该玉璋出土时器身有四道裂纹线，背面保留有朱砂和丝织物痕迹。青玉质，质细微透，深豆青色，大部受沁呈黄褐色或黄白色。璋的上端为弧形双面刃，两侧较薄且有刃部，下端近柄部有一圆孔，短柄的一角被削成斜边。正背面纹样相同，上部饰人面纹，长发飘逸，发丝细密，横臣字目，眼角带勾，高鼻，云纹大耳;下部饰双龙纹，臣字眼，眼角带勾;刃部一周饰简易C形窃曲纹。此璋是虢国墓地出土形体最大的一件玉璋，从这件玉璋的尺寸判断，它应属于大璋，是天子祭祀山川时的圣物，这和《周礼》记载的大璋用途相符。这件玉璋的材质、造型和雕刻工艺堪称是周代玉器中的精品，它出土于虢国墓地虢仲墓中，应该是虢仲生前周天子赏赐给他的礼物，死后当作随葬品放于墓中。

玉璋在西周时期也可用于婚姻礼仪的礼物或信物。《周礼·考工记·玉人》中就有所谓“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大璋亦如之，诸侯以聘女”和“受夫人之聘璋”的记载。这里的“聘”除有请的意思外，又有作订婚的意思。“诸侯以聘女”可解释为诸侯娶亲结婚，或与某女子订婚。“受夫人之聘璋”则可解释为丈夫受已订婚女子之请拟行结婚礼等。这类用璋或名“大璋”或名“聘璋”，它起到凭证的作用。事后这种器物被保存起来，成了有特定纪念性质的珍贵品。如虢国墓地孟姞墓(M2006)出土有一件凤鸟纹玉璋(图6)，高6.7厘米，宽1.7～3.2厘米，厚0.3厘米。青玉质，质细密微透，冰青色，大部分受沁呈灰白色或黄褐色。扁平条状，顶部略宽，底部稍斜收，周边多“鉏牙之饰”。正背面所饰纹样相同，皆饰龙凤合纹，上为一凤，高冠，勾喙，圆目，长尾上卷;下为一简化龙，椭圆睛，曲体卷尾。这种玉璋的形制较小，应是墓主生前“受夫人之聘璋”的玉璋，死后葬于墓中作敛尸之用。

牙璋是古代兵家用作征信之器。在《周礼·考工记·玉人》中还有“牙璋……以起军旅，以治兵守”的记载，这种玉璋可能与后来的虎符等一样，国家或主帅要调动军队和治理军队时，用它为标志，发给传递信息的执行者，下面官兵见此信物后即遵命照办。如出土于虢国墓地虢季墓(M2001)中的一件青玉璋(图7)，长13.2厘米，上底宽2.5厘米，下底宽5.2厘米，厚0.4厘米。此器全部受沁呈灰白色，质较细，微透明，大致如等腰梯形，周边刻有牙形饰。正背面各饰一组人凤合纹，凤鸟在上，回首垂冠，尾羽向上巻过头顶后复下垂于胸前，利爪附着于人形头顶。人形屈身蹲坐，长发飘逸，横臣字目，右侧鼻部外伸高扬，左侧有耳，耳轮下端向外出一锐角。梯形上边正中有一穿孔，当用以系绳佩戴。这件人凤合纹玉璋，周边刻有牙形饰，很可能是文章记载中的牙璋。从地域上看，牙璋的产地边缘至郑州，以东地区未见出土。虢国距郑州大约300公里左右，极有可能在牙璋传播范围之内，受到牙璋这类器形的影响，在玉璋上加上“鉏牙之饰”。从器形上看，这件玉璋同其它玉璋有着本质区别，根本不像“圭”或“璋”形状。但是如果说它就是牙璋，也不妥当，因为从文献资料记载和考古发掘出土的牙璋中，从来没有见过此类形状牙璋，再说该玉璋也不符合牙璋的定名条件。那么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玉璋?它的用途是什么呢?从出土的位置看，该玉璋出于墓主人左股骨之上，应是一件墓主生前佩带的玉璋。此外，在这件玉璋的正背两面还刻有一组人凤合纹，凤鸟在上，回首垂冠，利爪附着于人形头顶;人形屈身蹲坐，长发飘逸，横臣字目，右侧鼻部外伸高扬，左侧有耳，耳轮下端向外出一锐角。这种装饰纹饰在虢国墓地出土的玉器和青铜器中十分罕见，一般都是人龙合纹。但是，这组人凤合纹中人的形象和人龙合纹中的人很相似，看来都属于同一时期的作品，排除了从其它地方来源的可能性。那么虢国人为什么要单作一件人凤合纹且带牙饰的玉璋呢?从目前虢国墓地各墓出土玉璋的数量上可以看出，玉璋在西周时期十分珍贵而又稀少，受到周代用玉等级制度的限制，身为虢季夫人的梁姬竟然连一件玉璋也没有随葬，而这件玉璋又是一件形状、纹饰和出土位置都很特殊的玉璋，可见这件玉璋的地位之高。人凤合纹可能仅限于国君级别的人使用，因为只有国君才配和凤在一起。这样看来，这件玉璋的功能是一种地位的象征。综上所述该玉璋的用途还应该与兵权相连，因为牙璋的重要功能就是“以起军旅，以治兵守”。该玉璋即使不是牙璋，但肯定也是受到牙璋的影响，周边有众多对称的牙饰，又仅限于国君一人所用，该国君臣字眼，屈身蹲坐，被上面的凤爪抚摸头部，凤合上，人居下，看来凤鸟的地位比国君高，寓意可能是周天子。那么在商周时代国之大事除了祭祀就是打仗，璋上纹饰可能是记载或暗示周天子授于其兵权，看来这件玉璋最重要之功能就是拥有兵权的标志，当然也不能排除其它的用途。杨柏达先生在《古玉史论》曾说：“据汉儒考证，牙饰除了有装饰和礼仪上的需要之外，还可以供组系用。”看来这件玉璋是佩带在墓主人的身上，想必应该具有这些功能。

玉璋也或作殓尸之器。古代作殓尸之物，以玉为者为最高级。玉璋作为古代玉器的“六瑞”之一，常与其它五种器物(即琮、璧、圭、璜、琥)一起共同给死者殓葬。如前述的虢国墓地孟姞墓(M2006)出土的凤鸟纹玉璋和虢季墓(M2001)出土的龙凤纹玉璋即是如此。

此外，从虢国墓地目前已发掘的葬有玉璋的墓葬数量看，仅有三座大中型墓中出土有玉璋，且出土的玉璋一般在一至四件之间，说明玉璋在周代是一种比较稀少的玉器。如虢国国君级别的虢季墓(M2001)出土四件，虢仲墓(M2009)出土二件，大夫级别的孟姞墓(M2006)仅出土一件，大夫级别以下的墓葬没有，可以看出玉璋具有标志爵位的功能。但是，在虢国墓地中的两座大墓梁姬墓(M2012)和太子墓(M2011)并没有出土玉璋，这足以证明并不是每座大夫级别以上的墓葬都要随葬玉璋才能显示其爵位，像梁姬和太子这样高级别的墓葬墓不随葬玉璋，同样可以用其它的器物来标志爵位，如璜、戚、戈、圭等。所以说玉璋具有标志爵位的功能，但并非爵位的标志，可见曲石先生在《东周中原玉器的发现与研究》一文中认为“玉璋当是爵位的标志”是不妥当的。

从虢国墓地出土玉璋的位置看，除放于墓主身上外，或放于内棺盖上，或放于外棺盖上，总是和圭、璜、璧、戚、戈、琮等重要玉礼器放在一起，无疑表明玉璋也是一种礼器和权力的象征。另外，在虢国墓地出土的玉璋中，有的为旧玉器改制而成，说明西周时期用玉等级制度森严，用玉等级观念深入人心。如出土于虢国墓地虢季墓(M2001)外棺盖上的一件青玉璋(图8)，系用玉改制而成。长12.5厘米，下端宽3.6厘米，厚0.5厘米。此璋呈褐豆青色，上端为斜边，稍残且经打磨;下端基本平齐，近弧边;中部有一个穿孔。虽然我们不清楚改制的时间是在墓主人生前还是入葬之时，但“改制”二字足以证明墓主人对使用玉璋数量的重视。这些都说明玉璋既是古人祭天、拜日、祈年等的礼器，也是权力和尊贵社会地位的象征。

虢国虽是西周初期分封的重要姬姓诸侯国之一，但以勇武著称的虢国人因备受周王室的重视而屡次参与周天子的重大政治和军事行动。因此玉璋作为重要的玉礼器在虢国墓地出土，不仅表明了出土玉璋的墓主人身份高贵、地位和权势显赫，而且也为研究虢国乃至周代的用玉制度提供了重要的实物例证。

(作者简介：杨海青，河南省三门峡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兰花巧，河南省三门峡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