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你们都是国学大师

所属类别: 人文 | 作者:新浪人文 | 来源: 新浪人文 |  2016-07-01 11: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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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周发了聊《弟子规》的文章,有个国学读经机构来找我,说我的理念和他们太一致了,要给我寄两本他们的书,《论语》、《孟子》。我说《论语》、《孟子》我都有,家里地方小,放不下,不用寄了。他执意要寄,说他们做的和别人做的不一样。我说,真没有必要,你就是寄给我,我也不会看,你有什么要求不妨直接说。他就说,其实还是希望我能够为他们机构宣传宣传,大家都是热爱国学的人,应该共同为国学的复兴做点什么。

嘿嘿。

我对国学的复兴不感兴趣。中旬去常熟出差,姑苏晚报的记者采访我,问我是不是很高兴看到国学的复兴。我说一点也不高兴。真正的国学没有办法复兴,而且也没有复兴的必要。讲国学复兴的人,有两种,一种打着这个旗号赚钱,一种是国学不复兴他就跟不上时代了,哭着闹着要国学复兴。

为什么国学没有办法复兴呢?因为时代不一样。比方说,在王维的时代,你一首五言绝句写得好就可以名动天下,那个时候还没有互联网,连飞机都没有,但是文字就可以有这个魔力。没有谁比诗人更是明星。今天呢?你诗写得再好也不可能成为王维,光有诗不行,可能需要你是个脑瘫,是个农村妇女,总之要具备一些完全在写诗之外的亮点,然后,运气好到碰到有人推你。

《诗刊》编辑彭敏,有一天做微信公众号,把余秀华早已公开发表但没人看的诗歌重新编辑了一下,想了想,改改标题,把“脑瘫”放到标题里,就火了。彭敏跟我说,他完整见证了一个人从默默无闻到爆红的过程。

不过,余秀华的爆红也远远无法和王维比。我在凤凰的同事严彬,也收获了“可能是近十年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的评价,而且是圈内权威,茅盾文学奖评委之一说的。但依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他的新书只印了3000册。

在这个时代,写诗的不可能比写时评的红,写时评的不可能比写小说的红,写小说的不可能比写剧本的红,写剧本的不可能比当导演的红,当导演的不可能比演员和唱歌的红。所以,真的有大才华,在这个时代应该去拍电影,写诗就浪费了。

这里头的东西说来话长。李商隐不是大才吗?可惜他生在晚唐,如果他和李白杜甫换个年代,诗仙诗圣的称呼落在谁头上还不好说。为什么历来评诗的人,都说盛唐是巅峰,中唐就稍逊,晚唐就愈加不行了呢?难道一个时代的诗人整体才华和智商比起上一个时代有大的滑坡?当然不是。因为盛唐是开创和集大成,中唐是守成,晚唐是求变。盛唐人可以在陇上耕种,晚唐人只能在自家屋后的厕所旁边垦出一小块地。贾岛姚合不是工夫不逮,只是盛唐人把大块工作做完了,只剩下细处给他们用功。杜甫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后人发现格律诗能达到的高处王维、李白、王昌龄等都达到了,走到头了,唯有杜甫指出的路还能继续走下去,还有深耕的余地,可能走到别有洞天的地方。还有人把贾岛的画像供起来天天焚香礼拜学写诗,写出的诗却没几个人记得。

钱钟书认为清诗逊于宋诗,宋诗逊于唐诗,龚鹏程认为清诗不逊唐宋,其间差异很值得玩味。汪辟疆说,陈散原算得上杜甫以来第二人,超过黄山谷,他的讲法不无理由,但论影响力,陈散原肯定无法和黄山谷比。所以,一定要搞明白时代的差异,才知道自己所做的工作是何等意义。

王维在盛唐什么地位呢?就好比今天鹿晗的地位。全民偶像。而且他还要超过鹿晗,因为鹿晗是红一时,王维是红一辈子。那个时候,写诗是最正宗的消遣方式,比今天看电影追美剧听演唱会加起来还要流行。那时候写小说是非主流,最大牌的偶像都在诗人群体里。今天写诗、写散文的群体,整体被边缘化了。

任何东西都有它的生命周期,比方说,90年代末,杂文很流行,《杂文选刊》卖得很好,那一帮热潮就是被王小波们掀起来的,至今好多文学青年还十分怀念王小波,谁的杂文好,就把他和王小波比。实际上,今天杂文能写到王小波水平的,多不胜数,但是杂文这个体裁,整体就不行了,说不行当然不是绝对的销声匿迹,而是转变成了时评、段子、论坛体,以及变种鸡汤,谁再用90年代末《杂文选刊》的文风写今天的事,标题叫《叉叉叉叉为那般》,就会把人恶心得胃酸都出来。余秋雨的散文可以在90年代灵,于丹的鸡汤可以在十年前灵,但今天就不灵了,任何一种东西,都有它的寿限。就像“文化”这个词,不同的时代,理解也不一样。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有文化。几年前,住八宝山,有天寄快递,小哥到我家里取件,看见墙角堆着高高一摞书,说:你是卖书的吗?我说,不是,都是自己看的。他说:矮马,文化人呀。我很高兴,就真以为自己有文化了。

后来换工作,去一家杂志应聘,他们问我,你做什么板块,我说,文化板块。他们就递给我几本杂志。翻开一开,文化版是什么呢?最新的电影、最流行的时装、还有一些高科技的手表、台灯这些。我吓了一跳,原来自己没文化。我先前还以为,会写两首诗,读过《西游记》、《红楼梦》就算有文化了。这个时代文化不是这么定义的。

因此,就知道为什么国学不可能复兴。问问那些读经班的人,知不知道戴震?戴震不是某个国学培训学校的校长。他们不知道戴震,他们知道马震,因为范冰冰。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国学不是让小孩穿得跟演古装戏似的抱一本《弟子规》摇头晃脑,也不是让上千孩子在操场里给父母洗脚。孔子不赞成穿成那样子,孔子以前的古人戴的是麻冕,缁布帽子,孔子的时代变了,戴丝帽子,孔子说这样更好,挺节约。

读古人的东西,目的是明理,领会古人的精神。明理在今天,不一定非要通过读古书去实现。这个道理古人就讲过,你去读颜习斋,发现他讲的就是没必要多啃古籍。朱熹也说过:“借《经》以通乎理耳,理得则无俟乎经。”

那为什么很多人认为一定得读古书才能明理呢?两种情况,一种是他自己没搞清楚古人真正重要的地方是什么。另一种是,他读古书不是用来明理,是用来装点门面,显得自己有文化,好跑出去忽悠人。很多人喜欢跟人讲《易经》,什么亢龙有悔见龙在田,讲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你问他“樽酒簋贰”什么意思,他想了想,说到簋街上喝两盅。

高校也爱和外面的机构合作开国学班,国学班讲什么呢,讲《周易》,《老庄》,还有《孙子兵法》,和企业管理联系到一起。我没见过古人哪本注疏里讲过企业管理。为什么爱讲《周易》呢?《周易》神秘,一般人不懂,就好拿出去装。不过,从《周易》里基本学不到什么。朱熹说,“《易》,非学者之急务也,某平生也费了些精神理会《易》与《诗》,然其得力则未若《语》《孟》之多也。《易》与《诗》中所得,似鸡肋焉。”

那为什么古人那么看重《周易》,那么多人给《周易》做注解呢?他们很多人并不是从《周易》里学到了多少东西,而是借《周易》把自己的三观和对世界的理解表达出来。程伊川和王船山,都是讲《周易》的好手。有时候,你直接讲一层道理,别人不信,或者以为肤浅。你借着《周易》讲,说这是《周易》说的,别人就信了。说白了,很多东西不神秘。

但不神秘就有一个问题。很多人越是神秘的东西,他越信。不神秘他就不信了。我读研的两年看《周易》比较多,就经常有人找我算卦:你算算我今年能不能结婚?——这事《周易》管不了。你老老实实告诉她,她觉得你不懂。

去年秋天,一家企业请我讲国学。中午吃饭,他们说,王老师下午讲讲国学里的酒文化吧——酒桌上怎样才能让别人多喝?中国酒文化博大精深,国学里肯定有这方面的学问。我说,国学要是研究这个的,你们都是国学大师。

责任编辑:赵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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